(一)午後驟雨

盛夏午後 銅綠般的陰霾壟罩著整片武夷山脈 遮住了熾熱的艷陽 卻止不住幾乎令人無法透氣的悶熱 灰暗的蒼穹 偶爾透出幾閃電火 在整片蒼綠的山林中 隱隱的低吼
山腰處一座簡陋的茶坊 一縷白色炊煙點綴著整片的潑墨山景 老黑狗慵懶的趴在屋前的大石坪上使勁的喘氣 老何叼著旱煙管輕輕地哼著小曲 一對山鳶 相互交錯的低旋在腳下的山谷上 清脆的嘯聲 也因濕重的山氣而顯得濃濁許多
不一會 襲來一陣山風 吹得茶坊懸掛的布牌也啪啪作響 驅之不散的暑熱瞬間消逝無蹤

老何輕輕在腳下的石頭敲下煙管上灰燼 扯開喉嚨叫道:"軒兒 別忙著給灶爐添柴火了 等會馬上要下大雨了 先去把屋後的雞群趕回籠裡吧!"
"喔!知道了!"少年應和著 拍拍身上的炭污與木屑 又抹去額頭上的汗珠 一蹦一跳的跑到屋前 吹了聲口哨 老黑狗搖搖尾巴迎了過去
"呵呵~ 你這小子 怎麼把自己搞成一張大花臉? 先去洗把臉吧! 待會客人上門 莫要被你這副德性給嚇跑了"
少年傻傻的笑著 又用袖子隨便擦了擦 說道:"不會啦! 這種天氣八成沒客人上門了 待會回來 我再去沖個澡"說完 一陣風似的 一人一狗就向屋後奔去
"啐! 這小子..."老何轉回屋內 將向風處的窗戶一一閤上了 卻見掛在牆上的蓑衣 向著屋後又喊道:"軒兒! 披上簑衣再出去吧!" 不見少年回應 老何不由得皺了皺眉頭

不到一炷香時間 豆大的雨水傾洩而下 這驟雨來的突然 打在屋頂上隆隆作響
老何怕這風雨刮進屋裡 索性將大門掩上 又到屋後張望 不見少年的蹤影 口中忍不住嘮叨:"這小子溜到哪去了?" 提了把裝滿泉水的鐵壺 擱在灶爐上 又塞了幾片老薑與糖塊 等著煮開了
望著屋後的大雨 心裡嘀咕著:"瞧這雨勢 恐怕一時三刻停不了了"
突然聽見屋外有人在叫門:"老何 今兒個這麼早休息 不做生意啦?" 大門"呀"的一聲被推開了
"來了 來了!! 呃~ 這不是林大爺麼? 外頭雨大 快先請進"老何急忙走出來招呼
只見門口站著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 一手撐著油紙傘 一手牽著馬匹的韁繩 棗紅色的馬匹上還載著個子矮小的人 寬大的簑衣把整個人給遮住了 瞧不出模樣
"我說老何 我總算不是生客 你老是這麼大爺大爺的叫 叫得我也好不彆扭 咱們年紀相當 不須如此客套"
老何接過紙傘 陪著笑說:"您常來光顧 更不能失了禮數啊"
這林姓客倌幫這馬上的簑衣人雙手拖住了下馬 一面說道:"我也祇不過在山下開了家不成樣的武館 管他什麼禮不禮數的 你再這麼客氣 下回我也稱你一聲茶博士了" 兩人哈哈大笑

老何急忙把灶爐上的那壺薑茶端了過來:"好歹我總是得稱你一聲館主了 來! 先喝碗薑茶去去濕寒"
只見這林館主要幫這小簑衣人的簑衣卸下 小簑衣人卻不領情 轉頭向著屋角自己緩緩的卸下蓑衣
仔細一看 是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女娃兒 拖下了蓑衣 卻仍是面朝著著屋角 不說話也不轉過身
老何不曉得該怎麼稱呼 瞧了瞧林館主 林館主嘆了口氣 微微的搖了搖頭老何幾分會意 轉了個話題 道:"咱這地方 端午過後常常冷不防的就來這麼場急雨 林館主可能還不習慣吧!?"
林館主笑道:"我長年四處遊蕩 靠著幾手三腳貓拳腳功夫 現下總算是在這定了下來 不習慣也得習慣哪 哈哈~! 對了 我這馬...."
老何自個兒敲了敲頭 忙把韁繩給接了過來:"你瞧我 只顧著聊天... 林館主 你們先喝茶 我先牽馬去馬篷避避雨" 說完牽了馬走了出去
林館主喝了口茶 對著女娃兒說道:" 小姑娘 你也快過來喝碗熱薑茶吧 折騰了這麼些時候 累了吧!?" 女娃兒不答 林館主續道:"妳且莫心急 或許是這附近的山賊攔路劫財 見你一家子衣著亮眼 臨時起意.... "
女娃兒背肩抽抖 顯然是忍不住啜泣 卻硬咬著牙 不使哭出聲音
林館主嘆了口氣 起身要拉著她過來桌前 女娃兒卻一甩手 哽咽著說:"如果是尋常山賊 我爹娘才不放在眼裡呢! ....我們一路上被追到這裡 我爹娘也砍倒了他們不少人 若不是... 若不是....."話未說完 突然轉身就向著門外衝去
林館主急忙拉住她 說道:"即使如此 妳這一去 豈不等於羊入虎口 妳爹娘身懷武藝 足以自保 你若落入匪徒手中 豈不讓你爹娘白白的束手就擒..."
女娃兒死命掙脫 忽然左手拔出一把短刃 往林館主的手腕削去 林館主冷不防的嚇了一跳 急忙脫手 又抓住了女娃兒脅下外衣 女娃兒年紀雖小 個性卻極為剛烈 見外衣又被扯住 短刃又往自己脅下斬去
林館主怕她傷到了自己 又不能放手 急忙往他的腰眼輕推 幸而女娃兒左手使不上右脇處 劃破了一小片外衣 也挣脫了林館主的拉扯 直往外衝去 說道:"就算死 我也要跟爹娘死在一塊兒 ..."
林館主想追出去 卻見女娃兒衝到門口 卻急彈了回屋內 連忙把他扶住 順手將短刃也一併奪了下來原來 剛好跟要進門的老何給撞了個滿懷 老何踉蹌了兩步 見到這情景 嚇了一跳
只見女娃兒外衣血花點點 林館主手裡又扯了塊女娃兒外衣碎布 急忙道:"林館主 她只是一個小孩 你...."

女娃兒再度被林館主給抓住 掙脫了幾下未果 情緒整個崩潰 雙手摀著臉哭了起來
"老何 麻煩你把門給關上了"
林館主低頭對著女娃兒輕聲道:" 你爹娘過去曾與我有一面之緣 在那當下 你母親將妳交付於我 我有義務必需護你周全.... 他們在成婚之前 兩人在江湖上就頗有名聲 相信應付那幫匪徒 應該是不成問題..."
女孩兒哭聲漸息 抬起頭 哽咽問到:"如果...如果他們找不到我... 這可怎麼辦?" 林館主輕撫著她的頭 笑道說:"這附近就這麼一處茶坊 他們脫身後 定會尋到此處 如果他們今兒個沒能過來 趕明兒一早 我再帶你去找他們 如此可好?" 女娃兒一雙明亮的大眼滿盈著淚水 緩緩的點了點頭

"那好 方才也淋了些雨 你先喝碗熱薑湯 免得受了風寒 你爹娘得向我興師問罪了" 女娃兒破啼為笑 端起桌前的薑湯 呼呼的吹了兩口 緩緩的啜著
林館主又說道:"我去向這茶坊主人借套乾淨衣裳給你換上 你瞧 你這套鵝黃綢緞 又濕又破了 你爹娘見了 肯定心疼極了"
一轉頭 見老何還傻愣在門口 笑道:" 老何 你別儘想歪了 這小姑娘一家子路上遇到了山賊 我先帶了小姑娘脫身... 向你借套小宣子的衣裳給他換上 可好?"
老何呵呵笑道:"有 有!! 過年時給宣兒做了套衣裳 他嫌新衣裳麻煩 沒穿過幾回 他倆年紀相當 應該是挺合身的 我去他房裡找找去"說完 把門給帶上 轉身進房裡去

林館主沒搭理他 對著女娃兒續道:" 我瞧這幫匪徒身手 倒也不是泛泛之輩 方才令堂盡護著你 始終施展不開 咱這一離開 妳沒看見一個不長眼的匪徒 腿上立即劃了道口子 唉聲連連的 "
女娃兒道:"嗯! 這招是我娘的拿手絕招 銀柳垂陽 我娘說 我輕功底子還沒扎穩 學不來的"
"那可不 令堂的輕功劍法 主走輕盈精妙 令尊的氣功刀法 沉穩飆悍 他倆聯手 那群山賊怎能是對手?"
林館主稍作沉吟 續道:"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 孰能想到大理與河北相隔千里 卻能促成這一段佳緣...." 女娃兒說道:"我爹娘常說 咱一家子都成了亡國奴 如果武林各派都能屏除門戶之見 讓世間百姓都能學得一些防身禦敵的本事 那韃子也不可能..."林館主急忙掩住女娃兒嘴巴 竊聲道:"這些話切莫多說"
須臾說到:"當年你爹娘的那杯喜酒 我也盛逢其會... 只不過這些年戰火連天 卻也沒想到竟是在異鄉的這般局面下再次相會... 對了! 小姑娘 你怎麼稱呼?"
女娃兒輕輕笑道:"我叫羅若萍 我爹娘說 我們一家人就像無處紮根的飄萍一般 四處為家 就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..."

老何匆匆的捧了一套乾淨衣裳過來 笑吟吟的說道:"小姑娘 這套衣裳洗過了 你先將就點換上吧!"轉頭見灶爐上的一鍋水燒得直冒白煙 續道:"剛好 宣兒燒的這鍋水 乾脆小姑娘你就到宣兒房裡去清洗梳理一番 再換上衣裳 如此也清爽一些"
林館主也道:"如此甚好 你方才淋了一身的雨水 又沾惹了一身的血汙泥塵 明兒你爹娘見了 肯定心疼極了 只是... 老何 就有勞你了" 老何哈哈的說:"甭客氣這點小事 我馬上打水去"
羅若萍顯得有點猶豫 輕聲問道:"何老伯 這宣兒是誰啊?" 老何一邊打水一邊轉頭回道:"那是咱們家的小狗子 這傢伙不曉得又野到哪去了 他房裡亂 小姑娘 你多擔待些" 說完竟自忙去
林館主說道:"這老何一家子 就他們父子二人相依為命 在這開這麼間小茶坊已經好多年了 若萍 你不用擔心" 羅若萍輕輕應了聲"喔~" 也不再答話

一會兒 老何招呼羅若萍進房梳洗 便與林館主兩人坐在桌前閒聊喝茶
老何問道:"說真格的 咱這附近幾年來沒聽說過有什麼攔路劫財的山賊盜匪 怎麼今兒個..."
林館主嘆了聲道:"不是 那群人根本不是本地人 更不是什麼山賊盜匪... 我認出有幾個似乎是華山派的 這幾年華山派在江湖上的名聲一落千丈 跟一群韃子勾結甚深"
"呃~? 那怎麼會千里迢迢跑到咱這閩境 跟這小姑娘一家子過不去?"
"這.... 老實說 真正原因我也不敢肯定 不過我推想 跟"千龍會"可能有點干係"
"千龍會??"老何愕然道
林館主呵呵乾笑了兩聲 問道:"老何 你也不是本地人吧? 你的口音聽來甚雜 肯定也走過不少地方?""甚至 我想 你也是走過江湖的..."
老何喉間輕輕哼了一聲:"這年頭 有幾個不是走江湖的 到處躲韃子 躲貪官 躲盜匪 沒成為街頭野狗覬覦的白骨 已是萬幸..."
"呵呵 我跟老兄你有志一同 現在這個時道 還跟人混啥子江湖? 這才收心洗手 跑來這異鄉開著間小小武館 混日子等死..."

天色逐漸的黯了下來 門外大雨似乎沒有停歇的跡象 兩人沉默了一會
"爹!! 我回來了"後門那頭傳來宣兒的呼叫聲
老何站起身罵道:"你這小兔崽子 跑到哪去了!?" 見宣兒披了一身簑衣簑帽 全身濕淋淋的模樣
宣兒快速的把簑衣簑帽丟在一旁 邊說道:"這場雨下的真大 我剛剛追幾隻雞進了林子裡 突然就下起了大雨...."看見林館主坐在桌前 連忙哈腰問好:"林大爺! 您來啦!?"
林館主微笑著欠了欠身 宣兒續道:"剛好遇見了... 我跟您提過的那位獨眼怪老頭 他邀我上他那兒躲雨去了"
老何不禁皺了皺眉頭:"怎麼說話這麼沒大沒小 啥麼獨眼怪老頭...?"
宣兒用手抹了抹滿是水珠的臉 續道:"他啊 不只人怪 屋子也怪... 爹 待會兒再跟你聊 我進去擦擦身子..."話未說完 一溜煙就往他房裡衝進去

老何跟林館主心裡喊了一聲糟 老何急喊道:"不能進去...!!"
果然 馬上就聽到房裡一聲尖叫 卻見宣兒幾乎是立時的跳彈了出來:
"...我房裡... 怎麼...有.....???"一臉盡是疑惑茫然 續問道:"林大爺 這....是您女兒...??"
林館主苦笑道:"我光棍一個 哪來的女兒....? 他是..."
房裡尖叫聲未歇 又聽見乒乒砰砰的聲響 顯然是羅若萍驚慌之餘 隨手抓起東西就往外扔 多數都被門口的布幔給擋了下來 還是有一兩件飛出了房外 宣兒手忙腳亂的連忙接住
宣兒與父親獨自住在這半山腰的山道口 平常沒啥玩伴 多半時間就是自己用小刀做一些小玩意兒 或是蒐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視之為寶貝 少年天性 本來如此
看見自己的寶貝如此被摔將出來 又聽見這陌生的小姑娘滿口罵道:"臭小鬼 死小鬼..."蹬時一把無名火生起 也跟著回罵道:"臭娘皮 死娘皮 別摔壞我的寶貝"

老何急忙把他拉到桌前 一桿旱菸槍就往他頭上敲 悶聲罵道:"夠了 住嘴!!"宣兒心有未甘 倔強的嘟著一張嘴 卻也不敢再說些什麼
老何與林館主相互尷尬的對望了一下 岔開話題說道:"瞧這雨勢 今晚是停不了了 林館主 你跟這萍兒姑娘今兒個就再這委屈一晚吧!"
林館主也回道:"那今晚就多所叨擾了"
老何轉頭向宣兒說:"今晚你去睡柴房 房間讓給萍兒姑娘住一晚 你先去整理整理去"
宣兒說道:"讓這小娘皮住一晚 我這房不全都毀了..."
"那可不敢當 我怕睡到半夜又有冒失鬼闖進來了"羅若萍直豎著兩道柳眉站在房門口 冷冷的說道
宣兒也不甘示弱:"咱這山裡大鬼小鬼是不少 見到小娘皮都直打哆嗦 退避三舍"
兩人各自甩開了頭 互不瞧對方一眼 倔強的神情到有幾分相似

林館主向前迎了過去 拉了羅若萍過來 說道:"小小意外 別放在心上"
老何也接著說:"咱這小子 做事一向不用細心 萍兒姑娘 你就饒了他吧!? 今晚我弄幾樣小菜 大夥兒湊和湊和 " 轉頭對宣兒說:"去把房裡跟柴房整理整理去!!"
見兩人離開 林館主還是低聲問了一句:"沒事吧!?" 羅若萍故作朗聲道:"還好我早披上衣裳了 要是給小鬼瞧見了 姑娘我豈不是蝕大了?"
卻聽見正走出後門的宣兒唱道:"小娘皮 扁屁屁 要翹上天還得使點力....... 小娘屁.. 唉呦~!!"